《三國無常貳 濁亂青空》

二、歸處

是年江東,漫沒在一片霜白之中,讓甚少親睹雪景的小孩都樂成一片,但歷經戰亂的長者們,都暗自擔憂,何況這年不單下雪,還是在冬至之日,雷雪同臨。老人都言此乃大不祥之兆,彷彿黃巾之亂、董卓禍政、曹操屠徐、孫策戮楊,乃至最近的官渡之戰,都不過是更大戰亂的序幕。

吳城。

青瓦大宅的長廊上,一團厚重敦實密不透風的狐裘在緩緩掙扎,爬向長廊盡頭的房間。幾經辛苦,這團奇怪的狐裘終於來到目的地,只見其稍稍收縮後便立馬膨脹,披在最外層的狐裘隨之滑落,還伴隨著一聲被冷風吹得發抖的興奮怪叫:「姐!我來探望你啦!」

那團狐裘所窩藏之人,正是周瑜的夫人——小喬。她披霜帶露冒雪前行,抵抗著寒流與惰性,才終於來到大喬的房間,卻沒想到房內空無一人,只有瑟瑟冷風,讓房間看上去比山野還幽寒。

「姐!躲到哪裡去了啊?」小喬死心不息,在一覽而盡的房內尋找著大喬的蹤跡。

「在書房。」一把未脫稚嫩的聲音從房門外響起。小喬循聲望去,發現是孫尚香,只見她垂視腳尖,神情落寞地倚著門邊。

「呃……小尚香,你是寂寞了嗎?」小喬本想馬上去書房,但見尚香模樣可憐,加上外面天寒地凍,就坐到床榻上,裹好被子,並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。

尚香怔了怔,才小跑過去,和小喬一起縮到同一張被子裡,然後說道:「感覺……好像繼大哥之後,大嫂也快要離開了似的……」

「說甚麼傻話呢,你覺得我姐那性格,還能去哪?她不過是又沉迷上了甚麼玩意才會這樣,以前她迷上雜草時,也是天天跑到園子裡研究。」

「雜草?那有甚麼好研究的?」

「怎知道,但她可沉迷了整整三個月。」小喬笑道:「我姐嘛,就是個怪人,哈哈。」

尚香也跟著笑了起來。因為尚香從小就跟在幾位哥哥身後,加上母親吳夫人也是個豪爽之人,自然沾上一身豪氣,笑起來毫不顧忌,嘿嘿哈哈的嘴巴張得老大,身軀亦豪邁地抖動,震晃了腰間掛著的小小木弓,弓影引起了小喬的注意,她問道:「說起來,你明明是女孩子,卻總是弓不離身呢。」

「因為我們孫家兒女都要學騎馬和弓箭!」尚香執起木弓,興奮地答道。

二人越聊越忘我,連天黑了都沒察覺,直到大喬捧著一大堆書簡回來,才打斷她們。

「你們窩在我的床榻上幹甚麼?幫我暖被窩嗎?」

「甚麼暖被窩,我們是來探姐你的啊,結果你竟然日落才回來,知不知我和香香等了多久啊?」

「抱歉,我去了書房。」

「聽香香說,你最近總是泡在書房裡,是在忙甚麼呢?」

「在查一些事,不過孫家書房裡的大都是兵書和楊州各地風土的記載,手上這些是最後的了,如果還沒我想找的東西,那或許要回娘家一趟。」

「回娘家?可是……不過你要找的到底是甚麼書啊?」

大喬不語,只是望了望尚香,然後將手指豎在嘴前,小喬心領神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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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。

漫天的白。

漫山遍地的白。

白雲的白,襯上白雪的白,讓天地都陷入同一片皎潔。

吳城。

吳城西郊。

一隊武裝精良的人馬在林中穿梭,搜尋著獵物的身影。被人馬團團圍在中央的,正是討逆將軍孫策的繼承人——孫權,字仲謀。他騎著一匹不起眼的棕色馬,穿著一件不起眼的鹿裘,執著一個不起眼的皮弓袋,雖然冬風颼颼,他卻一臉怡然。

「少主,走得這麼深都沒動靜,怕是今年寒風太甚,走獸都躲在窩裡了。」領頭的隨從說道。

「或許是我們人太多,把動物都嚇跑了吧?」 仲謀隨口說道,卻沒想到隨從們聞言便馬上收攏起更緊密的圈子,將仲謀圍得密不透風,那名滿身刀疤的隨身侍衛周泰更是立馬緊貼著主子。

仲謀一怔,怡然的神情換回往常的木訥:「放心吧,我不如大哥,沒有獨行的膽子, 何況比起獵物,狩獵於郊野的氣氛才是我所追求的,大家不必緊張。」

隨從們聞言才放下心來,緊圍著的圈子稍稍鬆動,仲謀卻馬上從皮弓袋中抽出一把閃爍著光澤的柘木獵弓,向著兩名隨從間的縫隙射出一箭,換來一聲悲鳴。眾人這才回過神來,循箭望去,只見一隻被利箭貫穿的野兔。

「總算不用兩手空空回去了。」仲謀怡然說道。然後隨從們爆發出一陣歡呼,只有周泰不為所動,仍舊與仲謀保持一臂之距,同時警覺四周。

狩獵完畢,仲謀一行便回城。遠遠望去,仲謀發現城門前佇立了一堆人影,原來是送行的文官們,他們的神情從仲謀出發時已開始繃緊,直至當下,看到主子平安無事地回來,才終於舒展過來。

文官群之中,還有一輛馬車。仲謀在周泰的協助下,卸去穿在鹿裘內的輕甲,然後走進車中,只見內裡早坐著一名女子,梳著墜馬髻,身披縫著補丁的綠袍,隨性地半躺著,見到仲謀也不行禮,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。仲謀卻習以為常,坐到女子身旁,然後問道:「夫人不紮高髻,又不穿新衣裳,沒被張老師罵嗎?」

「只有我倆時就別叫甚麼鬼夫人了,喊我練師。」步練師一把摟住仲謀,並肆意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,同時答道:「當然被罵了,還罵得很慘,說我沒家教。」

「那怎麼還是這個樣子呢?」

「都被罵過了,還要再聽話,那豈不虧大了?」

仲謀聞言失笑,然後輕輕揉了揉練師的頭髮,也半躺了起來。

「此行如何呢?有成果嗎?」練師邊問邊強硬地將仲謀的頭擺到自己膝上枕著。

「只獵到一隻野兔。」

「才不是問狩獵的事呢!」練師輕輕彈了彈仲謀額角。

「要他們從大哥被行刺的陰影走出來,恐怕還需要些時間。」仲謀揉了揉額角,準備還練師一彈指。

「大膽,敢還手?」練師一把捏住仲謀那慢吞吞的彈指,道:「而且也不是說這事啦!我是在問,你那凌亂的思緒理順了沒有?」

「叛臣、流寇、山越、殺父仇人黃祖,還有……」仲謀長舒了一口氣,然後坐直身說道:「再怎麼想,還是只有豎立起四大家族才能解決。」

「是嗎?想通了那就好!」練師坦然笑道,彷彿仲謀剛才所說的,只是一些柴米油鹽

的瑣碎煩惱。但仲謀亦因為練師這一笑,稍稍舒展了僵硬的眉頭。

不過,他心裡仍然在盤算著,四大家族之事,陸家之事。

有一瞬間,他似乎瞥見自己的煩惱化成了一隻怪異的灰鴉,瞪了瞪自己,然後用那雙灰暗的翅膀,劃破那片漫天的白。


-未完待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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