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章 《潛龍勿用》

北風凜然如刀,大雪暴下如雨。

此時乃漢中平六年,當今皇上乃漢孝靈皇帝劉宏。自漢殤帝起,外戚、宦官勢力相繼興起,漢室皇權逐漸沒落,國勢傾頹,昔日輝煌早在戚宦之爭中蕭然殆盡。自靈帝即位以來,氣候反常,天災頻繁,旱災、水災、蝗災相繼肆虐。四處怨聲載道,百姓民不聊生。

此刻是立春節氣,立春之日本該生機蓬勃,萬物盛放,但由於天氣反常,狂風暴雪在官道上咆吼奔馳,一隊約十來人的官兵領着囚車在官道上緩步前行。

走在隊伍前的三人在嚴寒之下也沒有身披厚衣,只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勁裝,他們面對如此惡劣的天氣仍面不改容,一臉輕鬆自若,昂首挺胸神態威武地闊步前行。反是他們身後的官兵們就算身穿厚衣仍凍得面色發青,牙關打格。但即便如此,官兵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,只默默地跟在三名黑衣人的身後,只因他們知道這三人來歷絕不簡單。

而困在囚車內的那名欽犯,也不簡單。

官兵們一直沒被告知押送的是什麼犯人,但他們大多都是有經驗的老兵,當他們收到押送犯人的命令之後,發現領頭的是三個素未謀面的黑衣人,而召集他們的長官對這三個黑衣人又是異常恭敬,再加上這押送隊伍的人數又遠遠少於平時,這批老兵們便知道這次的任務絕不尋常。

尤其當他們看到那綁在三名黑衣人左臂上的木牌時,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。

那木牌黑沉沉的約莫一巴掌大,驟眼看上去沒有任何奇特之處。但認真一看,每塊木牌上均似有光影流動,原來木牌上刻有一個由點線相連的奇特圖案,刻紋內灌注水銀。而這木牌的手工也極是精細,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,竟把水銀封在木內,不但沒有溢出,更沿著圖案流淌,眩目亮麗,隱約有星河燦爛之感,奪目至極。

老兵們各自倒抽一口涼氣,心道:「見鬼了,莫非這三人……便是傳說中張常侍麾下的『十四星』?」

十常侍,是靈帝時期十個權傾朝野的宦官。當今皇帝靈帝劉宏不理國家傾頹,尊張讓、趙忠等為十常侍。民間傳言,靈帝竟說出「張常侍是我父。趙常侍是我母。」之言。以張讓為首的十常侍仗着皇帝寵幸胡作非為,把弄朝政,輕則對百姓勒索錢財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,重則謀害朝臣,殺害忠良。

十常侍耳目眾多,其首領張讓麾下有特務組織「紫微十四星」,裏面十四名成員全捨棄本名,各取紫微斗數十四主星之一為名。老兵們猜得不錯,帶領他們的正正就是其中的天同、廉貞、巨門三人。

三名十四星步履穩健,一前二後成品字型行走。排在最前的天同身材異常高大,虎背熊腰,在冷風中依然裸露的雙臂,肌肉健壯,如老樹盤筋,比在場所有人均高出起碼兩個頭,他背着一柄身高與自己相若的巨斧,走起路來虎虎生威。廉貞巨門二人均是身材中等,前者腰間懸着一長一短兩柄單刀,臉上有一道顯着的傷疤,後者腰間插着一柄鋼鞭,細眼馬臉,神色兇悍。

一名被稱作小陳的官兵瞄了三人一眼,低聲詢問身旁的同伴道:「老王!既然那三人是十四星,那……囚車中的人究竟是誰?」

那老王先是推搪不知,但小陳堅持問下去,老王最後拗不過,壓低聲線回應道:「如果我沒認錯的話,這個人……便是與黃巾賊大戰的盧植將軍!」

小陳渾身一震,驚訝地張大了口,良久說不出話來,隔了許久才顫聲問道:「竟……竟然是盧植將軍!?他不是討伐黃巾有功麼?怎地成了階下囚了?」

「噓!那麼大聲,作死麼!?」老王低聲斥責,然後連忙四處張望一下,生怕被旁邊的人聽到,繼續低聲道:「盧將軍在抗黃巾之時開罪了十常侍,後來常侍稟報天子,說他故意按兵不動怠慢軍心。皇上一聽之下龍顏大怒,所以便撤了盧將軍官職,還打進了大牢。」說到這裏,老王瞄了前方那三名「十四星」一眼,也就不說下去,小陳自然也就識趣,不再說話。

眾人一路無話,再走了約莫兩個時辰,來到洛陽城外一名曰十里鄉的地方。這十里鄉雖名為鄉,但實則乃小鎮規模。進入十里鄉之後再過約莫半日路程便能到達洛陽。天同三人見還有半個時辰便會入黑,此處也已近終點,商議過後決定在此歇宿,明早繼續趕路。

眾人進得鎮來,但見鎮上不但沒有一人,大道兩旁的店鋪更全都上了木板,整個十里鄉直如死鎮一般。三人互視一眼,均自心道:「雖然快要入夜,但也不可能空無一人!」

三人作為張讓私兵,自是能力過人,而且押解盧植事關重大,不得有絲毫差錯。三人心中提高戒備,放緩腳步,領着官兵們在杳無人煙的道上小心翼翼地緩步而行,來到了當地驛站。

天色漸漸入黑,日落西陲,把眾人的身影長長拖曳在地上。來到驛站之後,天同三人見大門緊閉,但不似鎮上其他店鋪,門前並無上了門板,三人相視一眼,心下存疑,均不敢輕舉妄動。

小陳見三人不動,以為他們自恃身份尊貴而不願叫門,他心想若得十四星賞識前途可是無可限量,於是向老王等幾五名官兵打了個眼色,然後眾人從後繞了上來,走到驛站門口大聲呼喝道:「開門!咱們可是要運送犯人到東都的!」

他們喚了幾聲,驛站內仍然沒有人回應,六人互視一眼,便想強行推門而進。但一推之下,竟發現大門極重,似是後面有什麼從後頂住一樣。

眾官兵互相打了個眼色,十二隻手掌一起抵着大門……

天同忽然心中浮出一陣不祥的感覺,大聲喝道:「慢!」

可他終究慢了一步,幾名官兵用力一推!沉重的木門發出輕輕「咔」的一聲。

這一聲,是來自閻王府的喪鐘。

「轟!」

轟然巨響,木門的隙縫中忽然有火舌吐出,瞬間變成一條沖天火龍。驛站立時陷入火海之中,年輕官兵與老王等人全力推門時怎預料到有此結果?他們閃躲不及,頃刻便被火龍吞沒。

「呀!救命啊!」

着火的五六人一時間未死,各自大聲呼救。北風颼颼,與呼救聲混合一起,別有一番淒厲恐怖。

天同三人雖然早就覺得事不尋常,但絕不想到敵人會在驛站佈置如此毒辣的詭計,待醒覺過來之時已經太晚。三人不敢亂動,各自緊握自己的兵刃緊緊盯着四方,隨時準備迎戰。

北風繼續怒吼,但三名十四星的視線範圍內卻沒有出現任何敵人。

呼救聲漸漸落了下來,地上多了數具看不清面目的焦炭。

驛站的火越來越大,漸漸蔓延到旁邊的店鋪。熱浪縱使撲面,但天氣寒冷加上四處陰森可怖,眾人也不覺如何熱了。

剩下來那五六名官兵見奇變頓生,驚惶失措嚷着要立即離開。天同轉頭向眾人怒吼道:「別慌!」他身材高大,面相兇狠,這麼一喝自然有他的威嚴。眾官兵不敢造次,但心裏已驚懼交加,恨不得立即背上長雙翅膀振翅離去。

天同心道:「敵人定是要救盧植,這十里鄉也不知埋藏着多少機關陷阱,還是趁早離去為妙。」一念及此,與廉貞巨門二人低聲商議後,決定立即起行。

眾人不敢作絲毫停留,急步而行。但他們才拐了個彎走出大道,耳畔忽然傳來「颼颼颼颼」四聲破風聲!四支箭矢從旁激射而至,目標正是囚車旁的三名官兵和他們身前的廉貞!

「喝!」廉貞頭還沒轉過來,左手短刀「嗆」的一聲拔出鞘來,把射向他面門的羽箭打落。但他身後那三名官兵則沒有那麼幸運了,但聽慘呼連連,箭矢全部穿胸而過,三名官兵應聲倒地斃命。

「豈有此理!」廉貞怒吼一聲,循着箭矢射來的方向瞧去,見得不遠處似有一人從屋簷下躍了下去,廉貞把右手長刀拔了出來,一邊大喝:「卑鄙鼠輩!休想逃跑!」一邊向該方向急奔而去,頭也不回地向兩名同伴喊道:「我去追!你們先走!」他腳步極快,話還沒說完,人已經消失在剩餘兩人視野之內。

巨門也拔出了鐵鞭,大聲嚷道:「我跟他去!」

天同雖然看上去粗枝大葉,但他在這三人裏面最為心細,拉着巨門的肩膀道:「慢!小心調虎離山之計!」巨門一怔,暗罵自己輕重不分,也不多說,便與天同帶着剩餘的兩名官兵押着盧植離去。

去到鎮口,天同那如銅鈴般的大眼忽然瞪得更大,他舉起右手,身後那兩名押解盧植的官兵一驚,止住腳步。

天同與巨門目視前方,同時取出他們的兵器。

只因一人擋在道前。

來人白衣勝雪,頭髮、口鼻也用白巾覆蓋,只露出一雙眼珠,雙手各持一不過三尺的銀桿短槍,整個人如融入了白雪之中,若非兩名十四星眼利的話,常人恐怕連看也看不到他。

此人凝立在鎮口一動不動,腿旁放着一黑沉沉的包裹,不知何物。

天同心道:「敵人看來不止一人,不知廉貞現在如何?會否遇到不測?」

去到此時,天同心底已感煩躁。紫微十四星為張讓剷除異己,一向均是敵人在明,他們在暗。但這次押解盧植,從進入十里鄉後處處被動,己方損失嚴重,但敵人的實力與數量仍是謎團。這等情況天同從來未遇,想着想着,手心冷汗潸潸流下,心中忐忑不安。

「小心有詐。」

天同低聲提醒巨門。驛站外的機關仍心有餘悸,他不敢對眼前的敵人有任何鬆懈,小心翼翼地迅速望清身旁一切。

道旁的民居。

橫巷的雪堆。

地上的血漬。

天同與巨門合作已久,心意相通,二人打了一個眼色,巨門知道天同會向對方展開攻擊,自己則在原地看守盧植,以防對方援兵伺機搶奪。

正當天同要向前疾沖之際,卻見白衣人右腳一伸,腳旁的那包裹平地飛起,落在他們面前。

天同與巨門的瞳孔瞬間收縮,面上露出驚愕的神色。

那東西,正是廉貞的雙刀!

天同全身一震,連忙向後一望,然後目光重新回到地上屬於廉貞的雙刀上。

難道……只有他一人?

但只有他一人,如何能夠如此迅速把廉貞殺掉,且趕在我們之前來到鎮口?

如果不止一人……

「不用想了,我只有一人。」

白衣人洞悉天同的想法,冷冷地道。

此人說話時聲音咽哽,就似是正說著一件痛心至極的事情一樣。這語調與四周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,天同巨門聽在耳裏也覺異常古怪。但他們未來得及細想,只見敵人擺起一個架式,輕聲說道:「你們非我之敵,放下兵器投降罷,我保你二人一命便是。」

天同與巨門同時「呸」了一聲,齊聲喝罵道:「鼠輩!俺們十四星從不投降,你若是知趣立即束手就擒,否則待會要你好看!」

白衣人默然半晌,然後輕輕嘆了口氣,再一字一字地道:

「那不要怪我了,納命來吧。」

— 待續 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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