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(上)

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(上)

第1話 《我,絕對不該乘搭這尾班車的。》

它來了。

但是,既然被離棄了,為何還要來呢?

137號,全港島最遲駛出的尾班電車,00:39由跑馬地開往堅尼地城。

聽著,千萬,不要乘搭,不管發生什麼事。

這句話聽起來荒謬至極吧?

反正,這城市只是無限重複著一式一樣的晝夜,乘搭一趟電車又會潛在什麼風險?

誰又想到,這輛駛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,終點竟非任何電車站……

這班車通往的,是永無止境的驚悚,是萬劫不復的絕望。

那一切一切,你絕對不會想經歷的。

時間牢牢凝固,腦海不斷浮現同一句話,使思緒痲痹卻又繃緊。

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。

若果還來得及的話。

*****

「2016年9月10日,星期六,00:31」。

手機屏幕顯示著時間,以及寫著「人生夢一場革命至蒼老」的白底黑字背景。

我擱起多處刮花的銀色iPhone,盯著對面的短髮女孩。

臉上的焦躁是裝出來的。

「走未啊,勤力才女。」我脫下她右耳的JBL銀色耳機笑道,「你再溫就變Wikipedia㗎喇。」

芊琴當我透明似的,再次將耳機塞進耳,手執鉛筆在單行紙上疾速抄寫,凌亂字體多少呼應諾曼第登陸的戰亂氛圍。

踏入凌晨,M記職員比顧客還多,櫃檯的兩名售賣員都在自顧自掃動手機屏幕,其中拿著Note 7的M記妹令我時刻提心吊膽。

餐廳喇叭播放著陳奕迅的《黑洞》,我已經可以完整唱出每一句歌詞。旁邊的妙齡男女一邊食薯條一邊大吵,弄得芊琴要戴上耳機方能集中。

而我則無所事事地陪著她,反正沒攜帶相機,沒事可做。

「尾班電車仲有幾分鐘到啦,又係你話搭電車返屋企嘅。」我不客氣地再次脫下女孩的耳機,隱約聽到耳機發出的男聲。

心早已屬於你 就算世界把我唾棄推到絕地

我先是一愣,接著淡然微笑:「係咩歌?」芊琴以左手掩著嘴呼氣,黑色冷衫袖掩蓋了大半手背:「嗯……走。」

她害羞或情緒波動時,總會以手掩嘴呼氣。儘管似乎掩蓋不了什麼,那小動作卻散發著淡淡的可愛。

「你冇嘢吖嘛?」

芊琴含笑,甜美地藏起牽強。

她一直在重複聽這首歌,至少這兩小時以來如是。

我,關天翔,和沈芊琴都是跑馬地林逸山紀念中學5B班的學生,而芊琴是跟我最相熟的女同學。她留著及下巴的齊瀏海短髮,白皙的臉蛋,水汪汪的雙眸配以小鼻子及小嘴巴,是個標緻的妙齡少女。她的身高頗為標準,大概163公分──別問我怎樣知道。班上的同學總說她的樣貌和打扮七成像本地藝人袁澧林,我說……嗯,我說,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像吧。

芊琴的外表,配以黑色冷衫、粉紅色校服襯衫和灰裙,散發著獨特的氣質。

相信是夜她有點不適,才會顯得寡言吧。

至於我呢?平平無奇的中五男生,成績中游,中三下學期考過全班第四,但老實說那次是走運而已。說到特別之處……髮型總是側邊剷青加瀏海黑髮,很是清爽的模樣。半個電車迷,最喜歡坐電車攝影,儲起繁華下的人與車,哀與樂。

我跟你不差太遠,就是在容不下夢之地有夢的人,至今我依然猶疑,該醒來還是繼續裝睡。

芊琴把抄滿的單行紙捏成紙球塞進垃圾桶,跟我步出光線柔黃的快餐店,走到景光街上。

我倆自中四下學期相熟後,每逢週五放學都會一起坐車回港島西。放學後,我倆習慣把書包擱在儲物櫃裏,解決揹書包放學的麻煩──如此懶惰的點子,顯然是傑出的我想到的。

我居於上環,芊琴則住在堅尼地城,因此最常坐港鐵。即使過去我曾提議坐電車,每次均被芊琴拒絕,我常笑說芊琴跟電車有仇,她卻不曾解釋過原因。

然而,今晚她竟主動提出坐電車,「Impossible is Impossible」看來是金科玉律。她還堅持先在快餐店溫習,一坐便是兩小時。

跑馬地電車總站站蓋下,傾盆的雨猖獗灑下,黑漆漆的路軌瞬間鋪滿鬱悶。數個撐傘的路人低頭走過,正玩著手機遊戲Pokémon GO,卻並非來候車。

被離棄於孤雨裏。

香港電車是全球唯一現存雙層模式的電車系統,軀殼飽經歲月洗禮,卻仍舊堅持晝夜行駛。電車守護著時代記憶,諷刺地不知何時被失憶時代淘汰。

「天翔……」芊琴呆望著站外的朦朧,「你肯定尾班車未開?」

我瞄了一眼手機屏幕:00:43。身為電車迷,我固然清楚跑馬地開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是00:39開出的,這是全港最遲開出的一班。

此刻過了標準時間4分鐘,電車尚未抵站,實在讓我掉眼鏡。難道它提早開出,抑或班次作出了改動?

「不如搭港鐵算啦,而家仲趕得切。」我含笑,卻想到雨傘遺留在學校,此際滂沱大雨,如何不失霸氣地達陣銅鑼灣站──

「唔好啦。」芊琴落寞地輕拉著我,我則是一臉愕然。

昨天她還視電車為情敵般,今天怎麼突然變成這樣?那明天我是否付得起首期了?

「我厭倦喇。」

我愣住,直到雨霧現出一片深綠……

到了。

深綠色電車停下,我在雨裏看到「堅尼地城」的車頭牌子,卻看不清司機容貌。雨水擊打著金屬車頂,「噠噠噠」的聲音很是煩厭。

芊琴不語步進車廂,怪異感湧上我腦海。

或許以往都是日間乘搭電車,習慣電車滿載的喧鬧,此際的空空如也多少有點詭異……

嗯,看少點小說吧關天翔。

我尷尬一笑,終於踏進車廂步上梯級,在上層車頭右邊的橫座坐下。

雨如千根針,密密麻麻得遮蓋一切,就像電車從不處於熙來攘往的街上。芊琴注視著窗外,我則沒趣地斜視走到上層的數名乘客。

電車緩緩開出,車窗外的一切如常重複著,儼如我們枯燥乏味的昨天與明天。

是夜黃泥涌道比以往都要寂靜,但是,應該沒有什麼奇怪吧?

我又怎會料到,這班車目的地絕非堅尼地城,而是滿載夢魘的地獄。

從00:47:16,電車駛動的一霎起,誰也再無法下車。

而於上一秒,我已經錯失唯一挽回的機會。

「2016年9月10日,星期六,00:47。」

—待續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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