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序章 《出路·末路》
咇、咇、咇咇、咇咇咇咇咇~~~
醫療裝置的警號愈轉愈急。
眾護理人員,操作間緊張得大汗淋漓。
主診醫生,較為鎮定,發出指示,清楚直接。
可是,他那拿著注射器的手,雖不敢顫抖,卻已變得煞白非常。
古木色的房間,面積足以在床的一邊多容納一個會客廳。當中設了棋桌,窗旁放了一個銅製的地球儀、一支十八世紀航海用的望遠鏡。而房內木牆,其天花線與地腳線,均雕刻得精緻優雅,上面掛了好幾個不同款式的六分儀。
「……沒可能……母親……咳咳……」仁祖倒臥病床,領上染滿血漬,連咳嗽也顯得無力,臉上的皮膚,更枯竭得有如龜裂旱地,手卻緊緊的握著胸前的珍珠鏈墜;可幸是經過一輪搶救之後,那雙往上翻著的眼睛,已開始漸漸平靜下來。
砰!
「張醫生!」一名體態略胖、沿顎長著短灰髯的老者,破門而入,旋即朝主診醫生急問:「我父親怎樣?」
「二老……」老醫生恭敬地點一點頭,接著托托眼鏡,示意其他人先行離開。
「嗯。」灰髯老者頓了一頓,之後亦轉頭望向門外,朝一名保鏢道:「確保無人在門外偷聽。」
「……」那保鏢一身古東瀛裝束,頸側有一狼頭刺青,腰間繫著一把武士刀,聽後木無表情的關上房門。
「大老這次病發,比之前每一次也劇烈……」老醫生開始低聲解釋:「現在雖已大致無礙,不過他這種病……真的是前所未見,無以預測,每次病發也是各個大小內臟同時機能急降……我暫時……」
「停一停。」灰髯老者並非他人,正是太平三老中的─和事。他舉起一掌,臉色一暗,道:「失去了用途的東西,你覺得我該怎樣處置?」
這句話,可圈可點,矛頭到底是指向誰?
「我自問盡了力。」老醫生頗有骨氣,續道:「畢竟大老已經這把年紀。」
「再說一遍?」和事不接受那種結論。
「小醫生……膽變大了……」床上的仁祖,回復神志,呢喃微弱而沙啞,當中蘊含著的威嚴,卻是無人敢抗,再續:「我可還未死……」
沒錯,老醫生,現在可算是正處於兩頭老虎中間,他只能離開。
「父親。」和事走到床旁。
「是否趕到來……沒讓你送終………很失望?」仁祖雙目閉著養神。
「一切待養好病後再說……」和事按著仁祖的手,道:「其他事,你不用操心。」
「在你口中,事情總是容易……」仁祖縮開了手,把臉轉往一旁,道:「我還要花神去處理你那些小動作……不是麼……」
「……」和事站起了身,語調轉硬,道:「來探望你是出於好意。」
「是好意的話,就別嘗試去阻我的『百歲宴』……」仁祖道。
「你是我父親,若非你另有企圖……」和事甩甩長袍,大聲回應:「我巴不得替你設宴直到千歲!」
「我現在不是你的父親……」仁祖張開眼睛,道:「而是以連合大老的身份……去與你這個二老對話。」
「不妨。」和事望向窗外那忽晴忽暗的天氣,他,不會讓步。
「現在荒域到處也有游擊隊教唆荒民……這些你應該很清楚……少來幫倒忙。」仁祖道。
「那又怎樣? 屋住久了,就會變得破舊,要修補、要完善。」和事道。
「給大批荒民湧入,正市怎負荷……」
「要容納更多的人,就擴建、加固。我相信情況還未壞至那個地步。問題只是,如果再墨守成規,屋,最終一定會塌下。」
「哼,空口講白話……你認為正民會甘心去跟荒民分享資源?」
「過了百多年的安逸,你別小看他們的心態變化。」
「可笑。就算是那樣,正民的價值觀,亦不必作為我們行事的標準……」仁祖道。
「何用說得那麼複雜? 同情心屬人之常情。」和事道。
「搖擺不定的大眾,談甚麼同情心?」
「沒有同情心的人,再堅定又如何?」
「你是在說我麼?」
「我沒有迫誰對號入座。」
「好。我只說一句。」仁祖道。
「這世上有甚麼共識可以用一句來達成? 你掌權這麼多年……」和事說到一半。
「連合已容不下改革的聲音。」仁祖卻截斷了他的話,道:「你與你培養出來的那班飯桶,若不見好識收,遲早也得被我鏟除……好自為之。」
「已把我們看成叛黨了麼?」和事冷問。
「不。馬賽克那班叛軍,是決心去把你口中那『屋』,整間拆掉再重建……」
仁祖卻道:「跟他們相比,你們還不夠勁兒,只是一班希望在犧牲與不犧牲之間存活的二流政客……」
「我今天先把你這句話當成貶責。不過我相信我成功後,一切自有公論。」和事道。
「所以你正等待我死……再嘗試去贏得樊孤靈的支持,來接收我的大權……」仁祖道。
「是這樣麼? 難道你不相信,我現在就有實力去與你對抗?」
「對。你現在絕對沒有。我一日未死,你安插在我身邊的人,也只能暫時見風轉舵。」
「我不一定要靠他們。」
「你別太過一廂情願。」
「我會堅持下去。」
「你有多軟弱,我心中有數。少在我面前逞強。」
看來,已沒必要再談下去。
「戰爭……」和事步去拉開大門,臨走前別過頭來,道:「不一定是唯一的一條出路。」
「改革卻肯定是一條末路。」仁祖那次病發,發生於三個月前。
–待續–